伽里瑪出版社(Gallimard « tel » 系列的《古典時代瘋狂史》一九九九年八月印刷的版本,p. 15

注意:這兒大多是在解釋法文原文該如何適當地被翻譯成中文……

À la fin du Moyen Âge, la lèpre disparaît du monde occidental.
中世紀末期,麻瘋病自西方世界逐漸消失不見。

法文不像英文有「現在進行式」──雖然法文可用 « en train de + 動詞原型 » 來表示現在正在進行的行動──,所以,傅柯用 « disparaît » 現在式,而不是用 « a disparu » 現在完成式,就表示麻瘋病(la lèpre)是逐漸在消失,不是已經消失無跡。翻譯這個句子,拘泥原句型而譯成「消失於~」並未犯規,語意也沒錯;但是,若是用「自~消失」來翻譯之,是不是會更好?所以,麻瘋病自西方世界逐漸消失不見。或:麻瘋病消失於西方世界。哪一個比較好呢?下一句。

Dans les marges de la communauté, aux portes des villes, s'ouvrent comme de grandes plages que le mal a cessé de hanter, mais qu'il a laissées stériles et pour longtemps inhabitables.
在居住地的邊陲地帶,在各個城市的市郊,往往就是一大片像海灘一樣的荒地,雖然邪惡的東西(le mal)已不再讓人們太過擔憂,但是,邪惡的東西(le mal)還是讓那些荒涼的地方貧脊、無生機,在很長很長的時間內人們根本沒辦法在那兒定居。

這一句比較長,也比較難。 « la communauté » 已經被習慣譯成「共同體」,但因為它是單數,所以它其實就是指「人居住的地方」;譯成「在共同體的邊緣」就是外行人的譯法。 « villes » 是「城市」,複數,指歐洲很多座城市。 « portes » 本意是「門」, « les portes des villes » 是「城門」的意思,以前在各座城市郊區都會設「城門」管進出。但,像周星星我住在巴黎的最初一、兩年,常看到巴黎有地鐵站叫作 « porte d'Italie » « porte de Clichy » ……,快速道路也有 « porte d'Italie » « porte de Clichy » ……,後來才終於意識到快速道路根據以往的舊城門設交流道,所以這些 « portes » 既有「舊城門」的傳統意義,也有「交流道」的現代意義。傅柯當然是指「舊城門」的地帶,但換句話說其實還是城市市郊。所以, « aux portes des villes » 還是被我譯作「在各個城市的市郊」。

 « le mal » 是很抽象的概念,它既可以指「病痛」──例如傅柯將會用 « le mal » 指身體上的疾病──,也可以是最抽象的「邪惡」。光是「邪惡」兩字,很難讓閱讀中文的讀者直接意會得到它的所指,所以周星星我用「邪惡的東西」來譯之──就像台灣人喜歡講有「不乾淨的東西」那樣。下一句。

Des siècles durant, ces étendues appartiendront à l'inhumain.
在接下來好幾百年的時間內,這些地方根本就不是人(l'inhumain)能夠居住的地方。

傅柯的原文 « siècles » 當然是「好幾個世紀」的意思;但周星星我發覺說使用中文書寫的人大多都是用「好幾百年」來書寫、而非「好幾個世紀」,所以周星星我在此將之轉化成中文的慣用語。拘泥原文而譯成「好幾個世紀」並未犯規,語意也沒錯。

反倒是:何謂
« l'inhumain » ?在此, « l'inhumain » 已由原來的形容詞轉變成像是名詞的東西,外行人的譯法就是將 « l'inhumain » 譯作「非人」。但什麼是「非人」?該怎麼樣用中文來理解「非人」的意義?所以啦,周星星我再度把 « l'inhumain » 的意思轉化成白話文──而且當 « l'inhumain » 在不同的地方就應該要用不同的方式來翻譯之──,例如在這兒,先有主詞「那些地方/地域」將會屬於(未來式) « l'inhumain » ,意思是說那些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可以居住的地方。說「那些地方/地域」屬於「非人」?請問中文讀者看得懂嗎?下一句。

Du XIVe au XVIIe siècle, elles vont attendre et solliciter par d'étranges incantations une nouvelle incarnation du mal, une autre grimace de la peur, des magies renouvelées de purification et d'exclusion.
從十四世紀到十七世紀,這些地方將藉由奇異的咒語(incantations),等待並促成更新的「邪惡的東西(le mal)」的化身,也就是另外一種我們所懼怕的面容,反正,這些地方在等待並促成更新過的「魔法一點靈」:更新的淨化手段(purification)跟更新的驅逐手段(exclusion)。

又是一句很長、也比較難的句子。從十四世紀到十七世紀,時間不是問題。接下來是主詞,代名詞 « elles » 指的是剛剛才講到的「那些地方/地域」,動詞有 « attendre » (等待)跟 « solliciter » (促成),後面都是「那些地方」要等待跟要促成的事,有三項:第一, « une nouvelle incarnation du mal » ,把原來的舊的「邪惡的東西(le mal)」更新,變成……例如傅柯在後面就會提到更新的「邪惡的東西」就是「瘋狂」;第二, « une autre grimace de la peur » ,雖然 « la peur » 是名詞,直譯是「恐懼」,但其實就是在說人們/居民「懼怕」的動作,「另外一種我們所懼怕的面容」其實就是指說本來人們懼怕麻瘋病,將會變成……例如傅柯在後面就會提到說更新的「懼怕的東西」就是「瘋狂」;第三, « des magies renouvelées de purification et d'exclusion »  ,更新過的「魔法」(magies),用來形容這一個字它後面所要表示的作為: « purification » (淨化)跟 « exclusion » (驅逐)。「淨化」跟「驅逐」恰巧是關鍵字,可讓人更加理解《古典時代瘋狂史》所講的內容。

再閱讀一次:

中世紀末期,麻瘋病自西方世界逐漸消失不見。在居住地的邊陲地帶,在各個城市的市郊,往往就是一大片像海灘一樣的荒地,雖然邪惡的東西已不再讓人們太過擔憂,但是,邪惡的東西還是讓那些荒涼的地方貧脊、無生機,在很長很長的時間內人們根本沒辦法在那兒定居。在接下來好幾百年的時間內,這些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夠居住的地方。從十四世紀到十七世紀,這些地方將藉由奇異的咒語,等待並促成更新的「邪惡的東西」的化身,也就是另外一種我們所懼怕的面容,反正,這些地方在等待並促成更新過的「魔法一點靈」:更新的淨化手段跟更新的驅逐手段。

自這一段文字之後的其它段落的導讀,請點: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0011009

(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七月二十五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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