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議會主席:現在請司法部長(
le ministre de la justice)發言──司法部長(le ministre de la justice)又稱 « le garde des sceaux » ──。


司法部長:主席,各位議員女士,各位議員先生,本人相當榮幸以共和國的政府之名發言,向國民議會請求廢除法國的死刑。

此時,每一位、在座中的各位,都在衡量該怎麼樣改進我們的司法,首先,我要感謝法律委員會(la commission des lois)的成員們,因為他們非常地瞭解我們提出來的法案具備什麼樣的精神;尤其特別要感謝黑蒙˙佛尼(Ray-mond Forni)先生,不僅僅是因為他有一副好心腸、天賦過人,最主要是因為他在過去的這幾年間努力不懈地在促進廢除死刑。除了他個人以外,我要感謝所有那些像他一樣的人,不管他們是隸屬哪一種政黨派別(周星星譯註:不僅僅指左派、右派之分,也同時指諸多政黨之分),在過去的這幾年間,尤其是前幾屆法律委員會的成員們,早在政黨輪替之前,也都同樣地希望死刑能夠被廢除。(周星星譯註:一九八一年五月初,弗杭蘇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當選法國總統,成為法國第五共和第一位左派(社會黨)總統;所以所謂的『政黨輪替』就是在指一九八一年五月這件事。)

因為具備如此共通的精神,這樣的能夠跨越政黨派別的思想共同體正證明說今天在各位面前將展開的辯論首先就是一個關於良知的辯論(un débat de conscience),在座的各位作出的選擇都將是個人自己的決定。

黑蒙˙佛尼說得很對:一段漫長的過程,都將在今天走到目的地了。將近兩百多年就這樣地過去,因為法國第一次在國會裡面,由勒沛樂提耶˙德˙聖─發九(Le Pelletier de Saint-Fargeau)提案要廢除死刑。當時是一七九一年。

我靜靜地觀看法國正在走的路。

法國真的很偉大,不單只是因為它的國力強大,就算跳開國力不談,法國也有它偉大的思想、眾多的事業、慷慨的善心讓法國在歷史上享有榮耀。

法國真的很偉大,因為法國是歐洲第一個廢除酷刑(la torture)的國家──雖然,在當時那個年代,法國國內依舊有謹慎持疑的人說如果沒有酷刑的話,法國的司法將無法運作(la justice... désarmée);如果沒有酷刑的話,等於是把好人送給惡霸任意欺負──但法國還是廢除了酷刑。

法國也是全世界排行前幾名的率先廢除奴隸制(l'esclavage)的國家,奴隸制這項罪惡(crime)仍在讓人道(l'humanité)蒙羞。

雖然歷史上的諸多先進已經盡了那麼多、那麼勇敢的努力,法國卻幾乎是西歐各國家中倒數的最後那幾個國家──或根本就是最後的那一個國家(我自己必須要壓低聲音才敢把這句話說出來)──最終會廢除死刑的國家,即使大家都知道法國本來就是西歐的重點、中心點。

為什麼法國會遲到這麼多年?這真的是我們該捫心問一問的問題。

這並非是法國的文化精神(le génie national)的錯。常常就是在法國、在這個被圍牆圍起來的空間(cette enceinte)裡面,最偉大的聲音就會激昂揚起──那是在人性良知中能閃耀得最高的跟最遠的聲音,那是最有辯才的聲音,鼓吹應廢除死刑。佛尼先生,您非常有道理地再提起雨果(維克多,Victor Hugo);我本人則在諸作家之中特別提起卡繆(阿耳貝,Albert Camus)。然後,怎麼能夠不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想起甘貝塔(雷昂,Léon Gambetta)、克里蒙梭(喬治,Georges Clemenceau)跟……特別是偉大的喬黑斯(尚,Jean Jaurès)呢?以上所有人全都曾經站出來。以上所有人全都支持要廢除死刑。既然這樣,為什麼整個國家在這麼長的時間內一直保持沉默、為什麼我們都還沒有廢除死刑呢?

我也不認為這是民族性(le tempérament national)的錯。法國人並不比其他的民族更加壓霸、更不人性。我個人從個人的經驗更加清楚此事。法國的法官、觀審員分明跟其他國家的人一樣懂得怎樣從善如流。所以,答案是以上皆非。我們必須要從其它地方來尋找答案。

我個人認為:其中的一個解釋,是政治性的理由。為什麼是這樣呢?

我說過,這兩百年以來,廢除死刑這理念,能夠將各種政治階級的女人們、男人們匯聚起來,甚至,還能夠超越我們這個民族的各種出身,各種出身的人都能夠齊聚在一起信任廢除死刑的理念。

但是呢,如果我們好好地審視我們這個國家的歷史,我們會發現到,廢除死刑的這項理念,一直都是法國左派的中心堅持之一。當我在這邊講到左派,請各位瞭解清楚,我聽到的左派的意義是:尋求改變的力量(forces de changement),追求進步的力量(forces de progrès),有時也是進行革命的力量(forces de révolution),畢竟,革命的力量終究是會推動歷史往前進。

社會黨議員的座位區全體響起掌聲,共產黨議員的座位區也響起不少掌聲,然後在法國民主同盟【UDF,右派, l'Union pour la démocratie française】議員的座位區也響起零星的掌聲。

讓我們來看看歷史上的真實事件。請仔細瞧瞧。

我記得那是一七九一年,第一個制憲議會(la Constituante),偉大的制憲議會。的確,制憲議會沒有把死刑廢除掉,但至少制憲議會已經提出問題質疑死刑,至少在當時的歐洲這一舉動是無比的膽識。因為曾這樣質疑死刑,歐洲各地幾乎都縮減死刑的範圍。(譯註:很明顯,這是指說讓很多罪行不再可能被判死刑。)

法國的第一個共和議會(l'assemblée républicaine),就是偉大的國民公會(la Convention),在共和國第四年霧月四號(le 4 brumaire an IV de la République)宣布法國已經廢除死刑,只要和平能夠重建的話。


阿耳貝˙布侯夏(Albert Brochard)先生:我們知道得很清楚發生在凡岱(Vendée)的事情奪走多少條人命!
好幾位社會黨議員:保皇派的,閉嘴!

司法部長:和平是重建了,但和平重建之後,波拿巴特(
Bonaparte)也掌權了。(譯註:波拿巴特當然就是中文習稱的拿破崙;拿破崙全名為拿破崙˙波拿巴特【Napoléon Bonaparte】。)死刑,進入刑法裡頭──我們還一直沿用這一套刑法;但,事實上,死刑將不會再存在了。

讓我們再繼續看下去。

一八三○年的革命,導致一八三二年大規模的減刑(des circonstances atténuantes);死刑犯因此大幅地減少了一半。

一八四八年的革命讓我們廢除了政治因素的死刑,一直到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法國都不曾檢討說要不要再判政治犯死刑。(譯註:原意其實是……既然一八四八革命廢除政治因素的死刑,法國都不曾再有要恢復再判政治犯死刑的聲音或舉動,直到一九三九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

然後,要等到一九○○年以後,當法國已經在政治上開始建立起居多數、過半數的左派,法國才再一次又再在民意代表間提起廢除死刑的問題。當時,也就是在這裡,展開了一場激辯,只有最精采的辯論史才記得住這段最活生生的往事,當然也無法忘記巴黑斯(莫黎斯,Maurice Barrès)跟喬黑斯(尚,Jean Jaurès)。

喬黑斯,我個人要在各位面前向您的大名致敬,他是所有左派、所有社會主義者裡面發聲發得最高、走動走得最遠、辯論辯得最優的偉人,沒有任何人能夠像他一樣運用理性辯術(l'éloquence de la raison)為社會主義、為自由、為廢除死刑而辯護。社會黨議員的座位區全體響起掌聲,共產黨議員的座位區也響起不少掌聲。

喬黑斯……(法國民主同盟議員的座位區跟法國共和聯盟【RPR,右派, le Rassemblement pour la République】議員的座位區出現干擾的聲音。

是不是還是有某些人的名字,會讓在座的某些人感到不舒服?社會黨議員的座位區跟共產黨議員的座位區全體響起掌聲。

米歇˙努瓦禾(Michel Noir)先生:挑什麼釁!
尚˙布侯卡(Jean Brocard)先生:吼!您不是在王室ㄋㄟ,您是在國會耶!

議會主席
:反對陣營的先生們,請自重。

喬黑斯就像其他的政治人物一樣,都屬於我們這個國家的歷史。社會黨議員的座位區跟共產黨議員的座位區全體響起掌聲。

侯傑˙寇黑茲(Roger Corrèze)先生:但巴丹鐵不是!
侯貝˙華格納(Robert Wagner)先生:司法部長先生,您還缺一些袖子!

議會主席
:司法部長先生,請您繼續。


司法部長:各位先生,縱使我們對這一點的觀點非常歧異,我還是要向巴黑斯(莫黎斯,Maurice Barrès致敬;我不必再繼續堅持彼此太過歧異這一點。

但我必須再重複說一次喬黑斯(尚,Jean Jaurès)說過的話,因為,很明顯,在各位身上我發現到他說的話根本還沒熄滅;他說:「死刑,根本是違背這兩千年以來人類文明所思及的最高價值跟所夢想的最高貴的理想。死刑,同時也違背基督教教義的精神,違背大革命的精神。」

一九○八年,換成是布黎昂(阿黎斯提德,Aristide Briand)在國會提議廢除死刑。很有趣地是,他並沒有運用辯論之道來推動廢除死刑。他只是在國會提出很簡單的統計數據,運用時興的實證主義技術,把死刑的真相點出來讓大家知道。

他讓大家看看之前的幾位共和國總統他們彼此之間不同的個性、作風;而且,此時的社會情境、經濟情境都相對地較穩定。在兩個十年間,執不執行死刑的方式有著很特別的演變:首先是一八八八年到一八九七年,那些總統都會執行死刑;再來是一八九八年到一九○七年,盧貝(Loubet)跟法利葉荷(Fallières)這兩位總統都痛恨死刑,結果是,他們常慣性地施行特赦。統計數據很明確:在第一個十年間,我們執行死刑,當時有 3,066 件謀殺致死案;在第二個十年間,我們有比較溫和的政治人物討厭死刑,並且在實際上讓死刑暫時消失,當時有 1,068 件謀殺致死案,這才剛要到剛剛那個數據的一半。

這就是為什麼布黎昂先不談原則問題,就能夠請求國會廢除死刑。在當時,法國就已經作過調查,評估說死刑根本沒有嚇阻犯罪的功能。

在當時,有部分的報紙媒體馬上就對那些贊成廢除死刑的人士展開非常猛烈的攻擊。在當時,部分國會議員沒有那個勇氣走到布黎昂指出來的目的地。就是因為如此,死刑在一九○八年繼續留在法條裡面,而且實際上我們也繼續執行死刑。

自那之後,七十五年過去了,從未再見到國會內部有冒出廢除死刑的提議。

我個人勇敢地自承說我沒有布黎昂(阿黎斯提德,Aristide Briand)那麼厲害的辯論技巧──各位應該是為此感到高興──,但我也確定說各位,你們每一位都擁有更多的勇氣。要廢除死刑,就是要有勇氣。

阿耳貝˙布侯夏(Albert Brochard)先生:如果這也算勇氣!
侯貝˙歐蒙(Robert Aumont)先生:這樣不延續傳統,很白目!
侯傑˙寇黑茲(Roger Corrèze)先生:別忘記在您所講的這些階段也有左派政黨在執政!

司法部長: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

我們應該捫心自問:為什麼一九三六年的時候什麼成績都沒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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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七月三十號)
(第二部分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八月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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