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碰到頁數的問題。周星星我用到的版本是伽里瑪出版社（Gallimard） « tel » 系列的《古典時代瘋狂史》一九九九年八月印刷的版本，該版本的頁數應該是跟一九七六年 « tel » 系列版本的頁數不一樣。周星星我會在每一個小段都註明一九九九年八月印刷的 « tel » 系列版本的頁數。
Ⅱ～不過，米歇˙傅柯沒有按照編年順序來講《瘋人船》的典故甚是奇怪；他居然先提里昂醫生桑否黎安˙香皮耶（Symphorien Champier, 1471 – 1538）在一五○二年出版的《貴族王子船》（La Nef des Princes et des batailles de Noblesse）、一五○三年出版的《良家婦女船》（La Nef des Dames vertueuses），據說都是用比較粗鄙的法文寫成的；再來提《健康船》（La Nef de santé），但米歇˙傅柯沒有提到作者名————實際上《健康船》是由十五世紀末的女作家妮可˙德˙拉諧奈（Nicole de La Chesnaye）所作，出版年代是一五○七年，這本書結集她的超長詩作《重罰飲宴》（Condamnation de Banquet）（三千六百四十四句詩句、三十八個角色）————；然後，米歇˙傅柯說他提到《健康船》是要順便談到雅各˙凡˙烏斯特否亨（Jacob van Oestvoren）在一四一三年出版的《藍色小舟》（De Blauwe Schuit），荷蘭文詩歌，是荷蘭文文學史上首度用到「藍色小舟」（De Blauwe Schuit）當標題的作品————可見「藍色小舟」是很知名的標題；然後，米歇˙傅柯才提到塞巴斯提安˙布韓特（Sebastian Brant）的德文書《瘋人船》（Das Narrenschiff），再帶到約斯˙巴德（Josse Bade）的拉丁文著作《瘋人船或瘋女人小船》（Stultiferae naviculae seu scaphae fatuarum mulierum）；最後帶到荷蘭畫家耶和尼姆斯˙波斯（Jheronimus Bosch）————此即法國人所稱的 Jérôme Bosch ————的畫作《瘋人船》（La Nef des fous）————現藏於法國羅浮宮（Le Louvre）。（p. 22）
不過，這樣不遵守編年順序其實很怪。時間最早的是荷蘭詩人雅各˙凡˙烏斯特否亨（Jacob van Oestvoren）在一四一三年出版的《藍色小舟》（De Blauwe Schuit），他寫那些詩句是要在慶典上吟唱的。但最關鍵的人物應該是史特拉斯堡人塞巴斯提安˙布韓特，他在一四九四年出版德文書《瘋人船》（Das Narrenschiff），一四九七年出《瘋人船》的拉丁文譯本《瘋人船》（Stultifera navis）————這標題馬上就被米歇˙傅柯引用————；然後，原本在法國里昂教書的約斯˙巴德看過塞巴斯提安˙布韓特的《瘋人船》之後得到靈感，在一四九八年先用拉丁文寫好《瘋人船》（Stultiferae Naves），但同一年竟先出版《瘋人船》的法文譯本《瘋女人小船──根據正常的五官來看》（La Nef des Folles selon les cinq sens de nature），多年後才出版拉丁文原著。約斯˙巴德是在一四九二年來到里昂，除教書外還順便兼任印刷工廠／兼出版商的校對師傅，里昂醫生桑否黎安˙香皮耶一定認識約斯˙巴德這一號人物。不過，桑否黎安˙香皮耶大概是直接從塞巴斯提安˙布韓特的《瘋人船》得到靈感，把船上的人通通翻轉過來，先是變成貴族王子、再是變成德行高貴的貴族女士們，不再容許什麼瘋子上船了。一般認為《良家婦女船》的文學成就比《貴族王子船》還高。這樣的編年順序，才能解釋自十五世紀末到十六世紀初冒出來的一系列的以「舟／船」（la nef）為背景的文學作品了。注意：米歇˙傅柯經歷過好幾次《古典時代瘋狂史》的再版似乎都沒發現到某些拼字的錯誤：雅各˙凡˙烏斯特否亨（Jacob van Oestvoren）被他拼成 « Jacop Van Oestvoren » ；原為荷蘭文書名的《藍色小舟》（De Blauwe Schuit）被他拼成 « Blauwe Schute » ；塞巴斯提安˙布韓特的德文書《瘋人船》（Das Narrenschiff）初版是一四九四年，但米歇˙傅柯把它寫成一四九七年，這其實是《瘋人船》的拉丁文譯本《瘋人船》（Stultifera navis）出版的年份；約斯˙巴德的拉丁文著作《瘋人船或瘋女人小船》（Stultiferae naviculae seu scaphae fatuarum mulierum）並非出版於米歇˙傅柯所寫的一四九八年，以及米歇˙傅柯漏掉一個拉丁文連接詞： « seu » ，「或」的意思，書名的 « Stultiferae naviculae » 還是《瘋人船》的意思， « seu » 或， « scaphae fatuarum mulierum » 跟「瘋女人」有關。以上這些拼字錯誤也都被中文譯本沿用。
Ⅲ～米歇˙傅柯提到瘋人船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現象，例如在萊茵河流域、在弗藍德（Flandre）地區的運河，的確可見到這種瘋人船。所以，幾乎不讓人意外，米歇˙傅柯接下來所引的案例全都是德國的案例；法蘭克福更是萊茵河流域的大城市。案例大多是：我們把瘋子趕上船，讓瘋人船遠離市區————就讓這些瘋子們去流浪吧。（pp. 22-23）
Ⅳ～即使總是會有一些歐洲城市把瘋子趕走，米歇˙傅柯強調：瘋子們絕非只會被驅逐走。在中世紀、在文藝復興時期，歐洲某些城市還會為喪失理智的人設立拘留住所，像法國的巴黎醫護院（L'Hôtel-Dieu de Paris）還會為瘋子們安排床位。米歇˙傅柯設想說那些市政廳可能只驅逐外地人／外國人（les étrangers）的瘋子們，換句話說官方單位應該還是會照顧自己區域內的公民————瘋子。（p. 23）
Ⅴ～有些城市，像紐倫堡，它收的瘋子遠比該城市自己「製造」出來的瘋子還多。紐倫堡只是把瘋子們丟進監牢裡面而已，由紐倫堡市政廳編預算提供給瘋子們飲食，但根本不治療他們。根據米歇˙傅柯所引用到的一個片段，一三七七～七八年，以及一三八一～九七年，紐倫堡監獄裡面關了三十七個瘋子————其中的十七個瘋子是外地人／外國人。還有一些城市，水手跟貿易商人把他們自己城市的瘋子們丟到路過的城市，這樣，他們自己的城市————如果把瘋子們丟到別的地方————才會覺得城市被淨化了。（p. 24）終於，藉由這一段落，解釋了米歇˙傅柯前面所提的「淨化」跟「驅逐」：「驅逐」瘋子，可得「淨化」。
Ⅵ～米歇˙傅柯用「水」跟「航行」來作有點長、有點理所當然、有點能讓人突然點頭說：「聽起來真是很有道理呀！」但依舊又是有點取巧的文學隱喻之作文比賽。（pp. 25-26）「水」既可以「淨化」，又可以藉由「水」來「驅逐」那些瘋子；在「水」上面「航行」，船隻構成一個封閉空間，落水又會在「水」下面造成死亡，這就是當時的瘋子們的命運。所以伴「水」而生的一大堆文學的跟繪畫的 « Stultifera navis » 作品、典故才會突然地在十五世紀末、十六世紀初面世。「水跟瘋狂，在歐洲人的夢境裡面，是長長久久地聯繫在一起的。」（L'eau et la folie sont liées pour longtemps dans le rêve de l'homme européen.）（p. 26）
Ⅶ～米歇˙傅柯搬用到特里斯坦（Tristan）跟伊瑟（Iseut）的文學典故。特里斯坦跟伊瑟的故事原是口傳故事，應是始於塞爾特民族（celtique）的故事，至遲到十二世紀才被書寫成文學作品。故事大約是特里斯坦被抹上毒藥的劍刺傷，特里斯坦被國王的女兒伊瑟解毒、照顧傷勢，特里斯坦跟伊瑟因此變成一對戀人。有一天特里斯坦故意裝瘋賣傻，講出一堆奇奇怪怪的話；但只有伊瑟第一眼就認出他是「大海的兒子」特里斯坦。甫哇啦，米歇˙傅柯巧妙地把「水」跟「瘋狂」結合在一起的文學典故搬出來，用以印證他前面的分析。（pp. 26-27）
短評：米歇˙傅柯在這一段火力猛攻《瘋人船》（Stultifera navis）的文學典故，把「瘋人船」的歷史事件具體地描述出來，呈現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城市怎麼樣因為不喜歡瘋子就把他們驅逐出城或拘留在城裡面的住所／監獄。
請見關於 Stultifera navis 的探討────
請見《古典時代瘋狂史》的成書經過────
Stultifera navis : résumé 1-2 http://blog.yam.com/jostar2/article/3001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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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發表日期：二○一一年七月三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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